康复训练第三周，方昭的球拍在凌晨四点的训练馆里发出第一百零七次闷响。 乒乓球弹在胶皮上，旋转着飞向对角，却在即将过网的瞬间下坠，像一只折翼的鸟。方昭盯着那颗球，汗水顺着眉骨滑进眼睛，刺得生疼。左脚踝的护具勒得太紧，在皮肤上留下一圈暗红的压痕。 他猛地挥拍，球拍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。这一拍太用力，震得手腕隐隐作痛。方昭咬紧牙关，舌尖尝到血腥味。训练馆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，像只冷漠的眼睛。他知道教练组正在看，就像看一只困兽。 “再来。” 他弯腰捡球，指甲抠进橡胶表面。球馆的灯只开了半边，阴影投在球台上，将台面分割成明暗两半。教练昨晚的话还在耳边回响：“你现在的问题不在脚踝，在脑子里。” 球再次飞出，这次撞在了网带上，轻轻弹回，滚到他脚边。 方昭突然抬脚，狠狠踩下去。橡胶破裂的声响在空荡的球馆里格外刺耳。 “好好的球，踩了多可惜。”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。方昭抬头，看见母亲站在灯光与黑暗的交界处，手里拎着个褪色的帆布包。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绿色色外套，像是刚从灶台边匆匆赶来。 “妈？你怎么——” “徐浩给我打电话。”母亲走进来，鞋在地板上没发出一点声响，“说你三天没怎么睡觉。” 她放下包，从里面掏出个保温桶。拧开的瞬间，黄酒炖鸡的香气弥漫开来，盖过了球馆里的橡胶味。方昭的胃突然抽痛，这是小时候每次赢球母亲才会做的菜。 “吃。”母亲递过筷子，“吃完再打。” 方昭接过，指尖碰到母亲手背上的烫伤疤痕。那些疤痕他从小看到大，从灶台到缝纫机，从工地食堂到夜市摊，它们像某种年轮，记录着这个女人独自拉扯大一个捡来的孩子的岁月。 “脚还疼吗？”母亲问。 方昭摇头，扒了口饭。鸡肉炖得软烂，酒香渗进每一丝纤维。 “陈教练说......”方昭咽下嘴里的食物，“我可能赶不上这一届奥运会选拔。” 母亲没说话，只是伸手拨开他汗湿的额发。这个动作她做了二十年，从福利院门口那个发着高烧的瘦小男孩，到如今的世界…
康复训练第三周，方昭的球拍在凌晨四点的训练馆里发出第一百零七次闷响。
乒乓球弹在胶皮上，旋转着飞向对角，却在即将过网的瞬间下坠，像一只折翼的鸟。方昭盯着那颗球，汗水顺着眉骨滑进眼睛，刺得生疼。左脚踝的护具勒得太紧，在皮肤上留下一圈暗红的压痕。
他猛地挥拍，球拍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。这一拍太用力，震得手腕隐隐作痛。方昭咬紧牙关，舌尖尝到血腥味。训练馆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，像只冷漠的眼睛。他知道教练组正在看，就像看一只困兽。
“再来。”
他弯腰捡球，指甲抠进橡胶表面。球馆的灯只开了半边，阴影投在球台上，将台面分割成明暗两半。教练昨晚的话还在耳边回响：“你现在的问题不在脚踝，在脑子里。”
球再次飞出，这次撞在了网带上，轻轻弹回，滚到他脚边。
方昭突然抬脚，狠狠踩下去。橡胶破裂的声响在空荡的球馆里格外刺耳。
“好好的球，踩了多可惜。”
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。方昭抬头，看见母亲站在灯光与黑暗的交界处，手里拎着个褪色的帆布包。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绿色色外套，像是刚从灶台边匆匆赶来。
“妈？你怎么——”
“徐浩给我打电话。”母亲走进来，鞋在地板上没发出一点声响，“说你三天没怎么睡觉。”
她放下包，从里面掏出个保温桶。拧开的瞬间，黄酒炖鸡的香气弥漫开来，盖过了球馆里的橡胶味。方昭的胃突然抽痛，这是小时候每次赢球母亲才会做的菜。
“吃。”母亲递过筷子，“吃完再打。”
方昭接过，指尖碰到母亲手背上的烫伤疤痕。那些疤痕他从小看到大，从灶台到缝纫机，从工地食堂到夜市摊，它们像某种年轮，记录着这个女人独自拉扯大一个捡来的孩子的岁月。
“脚还疼吗？”母亲问。
方昭摇头，扒了口饭。鸡肉炖得软烂，酒香渗进每一丝纤维。
“陈教练说......”方昭咽下嘴里的食物，“我可能赶不上这一届奥运会选拔。”
母亲没说话，只是伸手拨开他汗湿的额发。这个动作她做了二十年，从福利院门口那个发着高烧的瘦小男孩，到如今的世界冠军。
“你上小学的时候，”母亲突然说，“从路边捡了个乒乓球。”
方昭的筷子顿住。
“就那种塑料的，一毛钱一个。”母亲笑起来，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，“你揣在兜里三天，睡觉都攥着。”
她起身，走到球台边，拿起方昭的球拍，柄上刻着小小的“昭”字。
“后来你第一次打市比赛，”母亲轻轻挥了下拍子，“输了，把拍子摔成两半。”
方昭记得那天。他蹲在更衣室哭，母亲硬是拿木胶把拍子粘了回去。那拍子后来陪他打了整整三年，直到胶皮磨穿。
“现在这拍子，”母亲掂了掂手里的碳纤维球拍，“得多少钱？”
方昭张了张嘴，没出声。
“贵得我都不敢碰。”母亲把拍子放回台面，“可它在你手里，不还是个打乒乓球的工具？”
窗外，北京的晨光渐渐亮起来。母亲收拾好保温桶，从帆布包里又掏出个东西——一个塑料乒乓球，边缘已经发黄。
“拿着。”她把球塞进方昭手里，“当年那个早丢了，这是我地摊买的。”
塑料球轻飘飘的，在掌心几乎没有重量。方昭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他蹲在墙角，用砖头当球拍，一个人对着墙打了一下午。
母亲走到门口，又回头：“对了，徐浩带我见过你女朋友了。”
方昭猛地抬头：“鹿西？”
“多好的姑娘啊。”母亲笑了笑。“对你也很上心。”
鹿西敲开了方昭的宿舍门，今天她穿了一件浅灰色高领针织衫，头发松松地挽着，鼻尖被风吹得发红。
“你妈妈炖的鸡，”鹿西放下包，“香得整栋楼都在抗议。”
她熟练地给方昭缠好绷带，指尖在护具边缘轻轻按压。方昭看着她垂下的睫毛，想起多哈医院里那个清晨。
“疼吗？”鹿西突然问。
方昭摇头。
“撒谎。”她戳了戳他的脚踝，“肌肉紧张度比上周高了 15%。”
“你测过？”
“用眼睛测的。”鹿西抬头，“你每次疼的时候，右眼会比左眼多眨一下。”
方昭怔住。
鹿西站起来，从包里拿出个东西——一个老式随身听，漆面已经斑驳。
“你妈妈给的。”她按下播放键，“说你可能需要。”
磁带转动，沙沙的杂音后，响起乒乓球撞击台面的声音，然后是少年急促的喘息和欢呼。方昭的瞳孔微微扩大，那是他小时候拿到第一个全国冠军的现场录音。
“听出来了吗？”鹿西把耳机戴在他头上，“你那时候打球的节奏。”
方昭闭上眼睛。耳机里，小小的自己正在发球，抛球的声音像一声清脆的鸟鸣。
“现在试试？”鹿西拿起球拍。
方昭摘下耳机，撑着地板站起来。左脚落地时，他下意识绷紧肌肉，却没有预期的刺痛。
鹿西已经站在茶几对面，手里拿着那个发黄的塑料球。
“规则很简单，”她说，“不许抽杀，不许旋转，就像你小时候那样。”
塑料球弹在台面上，发出沉闷的“咚”声。方昭挥拍，球撞在胶皮上，轻飘飘地飞回去。没有炫技，没有战术，就像小时候墙角的那个下午，只是球与拍的简单对话。
宿舍的门再次被推开。徐浩拎着早餐进来，后面跟着揉眼睛的陈教练。
“卧槽，”徐浩瞪大眼睛，“这什么复古打法？”
陈教练却突然红了眼眶。他看着方昭用最基础的推挡动作回球，就像见到了刚入国家队时那个倔强的孩子。他们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。
“对了。”鹿西突然停下，“你妈妈还说，”鹿西擦了擦他额头的汗，“让你别忘记最开始是为什么打球。”
方昭低头系鞋带，手指微微发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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